Walnut

[里苏普罗]Imaginary Friend 幻想朋友

Summary:回归新生活的第一件事,普罗修特买了一只随身听。



随身听切到下一首歌。当我的吉他柔声哭泣,普罗修特跟着前奏轻轻哼唱起来,同样轻柔地,他的脚步放慢了一些,踩住耳朵里震颤的那根吉他弦。走在旁边的里苏特放慢步伐,心情不错、肩膀放松,不打算放过打趣他的机会,“白色封面的那张,嗯?”


普罗修特翻了个白眼,不让里苏特看见他眼中“沉睡的爱情”。加丘——那小子塞给他过这张专辑,套壳全白,一不留心会以为是谁租来了撕掉封面的小电影,他敷衍地听了一首,就插进架子里积灰。管它叫“白色封面的那张”时被里苏特听见了,才被迫记住这叫白色相簿,原话是为了加丘,实际上里苏特也听披头士。时隔多年之后被这么嘲弄,他除了好笑还有点怀旧。


“不,是红色封面有火的那张。”他在说《Load》,以前里苏特爱把这张唱片放在手套箱里,直到那辆黑色吉普在枪战中报废。按下右键,随身听切过去,买下随身听后他循环这些歌不下十遍,专辑名就在嘴边,他很清楚,就像他知道该怎么反击里苏特。挑衅地,他在一下子密集起来的鼓点中掏出随身听,朝左侧挥挥,里苏特皱起眉头,露出看他做蠢事时那一副无奈又柔和的专用表情,摇了摇头。


展示随身听时,他的手撞到了左前方迎面走来的路人,那人诧异地看着他,视线又移到他裸露着机械义肢的裤管和袖筒。


“看什么看?”他粗鲁地说。里苏特的身形同时上前两步,重叠、分离,如一阵寒风穿透那人的身体。


路人低下头匆匆离开,他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,感受到里苏特的视线,哪怕他知道那只是幻觉,将不赞同的眼神烙在他的身上。那种无言的谴责就像在说,“你得学会别再这样和我说话”——或者更严厉的,“你得学会别像一个疯子,和幻想朋友说话”。


所以我买了随身听啊。普罗修特咕哝着,不太服气,但他的脑子现在懒懒散散的,让里苏特的幻觉也不太有攻击性。我不想吵架,他想,但我也不在乎别人把我当神经病,你懂吧?你应该懂,毕竟你在我脑子里。里苏特耸耸肩,詹姆斯的声音在耳机里嘶吼,他说,让我们去吃点午饭,肉酱意面不错。


肉酱意面不错。普罗修特是右利手,卷叉子时偶尔庆幸自己丢掉的是左边那只。帮他往随身听里导歌的音像店男孩推门进来,装作刚看到他,高兴得殷勤又真挚,于是他也装作没发现对方在门口徘徊了两三趟,还贴着玻璃窗望他这件事。事实上,从生死关头活下来之后,已经没什么人能躲过他的眼睛。


“我能坐在这里吗?”男孩问他。


“你不能。”普罗修特拒绝,男孩手指的位置坐着里苏特,两条长腿塞不进桌底,敞开支在两侧,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普罗修特,一点揶揄,又对他的处境漠不关心。普罗修特瞪回去,不耐烦地再瞪向男孩,里苏特目睹全过程,用他低低的喉音笑出来。


“对你的小追求者好一点,”男孩失落地离开后里苏特说,点了点自己的脑袋,“他会起疑,你表现得像对面有个真人。”


普罗修特用重重戳进番茄酱里的叉子回应他。里苏特看着他,留下一句吩咐——别让社工找上门——自顾自地说完后就从椅子上站起来,推门出去了。幻觉推不动门,那只是一个熟悉的动作,和他记忆里如出一辙,像电影里转场的信号,里苏特消失在门外,留下他面对皱巴巴的意面,和方糖都没化开就变冷的咖啡。


接下来的两天里苏特都没有出现,以前他从不消失这么久。普罗修特抑制住寻找他的欲望,但总会在经过镜子、玻璃窗和光滑平面时多看一眼,直觉总提醒他有一片衣角闪过了,有一双红眼睛沉静地凝视他,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在里苏特不想露面时,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。第二天的晚上,普罗修特被偶发的幻肢痛击倒,当时他刚从梦中惊醒,迷迷糊糊,去卫生间的路上以为自己的右腿还在。


幻肢痛是一种精神障碍,普罗修特倒在冰冷的瓷砖上时,当时的医生对他说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,逐渐变成里苏特的低沉、欠缺感情的声音。幻肢痛是一种精神障碍,幻想朋友是一种神经病,对吧?他瘫在地上,苦中作乐地问脑子里的里苏特,很清楚现在得去找止痛药,再吃一点所谓营养神经的……麦可拉明?麦克康尼?随便吧,但他做不到拖着自己撕裂感越来越强的那条不存在的腿回到卧室、打开柜子。而里苏特始终没有出现。


如果里苏特想逼他自己挺着,学会一个人活下去,那他他妈的赢了,因为第一波的疼痛已经过去,他的义肢冰冰凉凉地搭在血肉之躯上,又重新能被掌握。他扶着墙走回去,吞下两颗布洛芬,靠在床头等着,用眼神命令那条腿——如果他能创造一个不存在的里苏特,他当然也能抑制一种不存在的痛苦——离开,你早就被我丢在列车下了。


离开,他想念他在据点地下的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肌肉,里苏特根据每个成员的体质制定了训练方法、购买了各类器械,让他们能在形同安全屋的据点里保持额定运动量,他想念自己在垫子上做举腿时里苏特报数的声音,想念那种关注、毫不留情的指正,偶尔还有带热度的眼神。离开,他看着自己搁在床上机械组织外露的义肢,用回忆添补血肉,在头脑里还原自己小腿原来的形状。离开,他预感到第二波的撕裂即将到来,他咬紧牙关,汹涌的痛觉就要反扑,却像只打了一半的浪潮,在止痛药和精神暗示中渐渐被成功压住了。


普罗修特大口喘气,反应过来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里苏特;他想念所有人,那些伙伴们,作为唯一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。他短促地吸进一口气,把脸埋到手心里。


新的早晨,他睁开眼时背后还冒着虚汗,但里苏特坐在他的床边,穿戴整齐,身上没有会流血的弹孔。他看了一会,又把眼睛闭上,感受到几乎是有温度的抚触落在额头上,里苏特的手掌贴着皮肤,伤疤和茧粗糙又舒服,手指拨弄他的碎发、拂过眼睑,动作里饱含亲昵,喜爱的那种,知道是幻觉也感觉很好。


“嗨。”他咕哝着说。


“嗨。”里苏特的声音回应他,他有点想笑,想起他们一起去西西里的那次,睡醒时两人也这样幼稚地头碰头打招呼。美好回忆不再,不再来……最近耳虫现象严重,听过的歌来回在脑子里播。他轻轻甩头表示自己清醒了,但当里苏特的手掌离开时,他还是控制了一下才能不追上去。


好吧,扯松被汗弄湿的睡衣,他从床上坐起来,看着里苏特的眼睛。你有话要说,你要说什么?他不用问出来,里苏特会知道。


“普罗修特,”他的幻想朋友叫他,摆出好好谈谈的架势,他清楚这种时候最好别惹里苏特,于是也洗耳恭听,“你到布鲁日已经两个月了。在这里,那不勒斯是地图上遥远的一小块,没人认识你,没人打听你前半生杀了多少人;你原来的身份是个死人,卡里几年的存款福葛也查不到,没有仇家追来索命。你结束了过去的一切,但对未来毫无打算。”


普罗修特撇嘴,他讨厌听到这个,里苏特说对了,但又怎样?出于尊重,他保持着对里苏特的尊重,没有打断,而里苏特皱起眉头,语气更重地说,“你从来没考虑过,就像你从没想过为什么创造我一样。我出现是因为——”


“——不要说下去!”普罗修特顿时喊起来,他内心的恐惧一定表现在了脸上,一定是那种他看不见的表情,阻止了里苏特说出事实,但他确实还没有准备好听自己真实的、心里的声音。


“那是由我来说的。别抢台词,好吗?”换了一口气后,他尽量平静地商量,还示好地笑了一下。里苏特喜欢的那种笑容,哪怕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,但至少里苏特盯着他一会,最终让步了。


里苏特走到阳台后,普罗修特后知后觉自己吃了一个激将,问题被暴露出来,又被他揽到自己身上,现在他真得好好考虑了。狡猾的涅罗!他翻了个身倒在床上,大声抱怨起来,没有漏看里苏特嘴唇上的笑意,哪怕他已经知道这种梦一般的快乐没法长久了。不如说在他注定短暂的人生中(他已预设好被并发症杀死),从没有哪种快乐能够长久。


普罗修特是行动派的。下午时分,他就已经开始了“对未来的打算”,列出包括且不限于作画、拉小提琴等吃年轻时老本的活,擦枪装枪杀人建立黑帮等吃前几年老本的活,导游帮工雇员等混日子的活,里苏特一直抱着手臂看他忙,看不出满不满意,很难得点评几句。


再不行我还可以拿着存款,什么都不做,也活不长。他原本想这么说,如果不是里苏特用严厉的一眼制止了他。


晚上他们照样出去用餐,普罗修特勉强学会了把随身物品放到另一张椅子上,并不真诚地摆一杯柠檬水假装这里有人。待在同一个地方两个月,布鲁日的古城逐渐对他失去吸引力,因此晚餐后他取消了散步,借此避免与任何人交际,而是直接回家。


里苏特消失了一会,在他打开门时已经坐在沙发上,两腿分得很开,手肘支在大腿上,撑着下巴,神情专注;一种熟悉的姿势,通常发生在没有人的据点大厅,让里苏特能够静下心独自思考,有时面对一台把蓝光投射到脸上的电脑,有时什么都没有,只进入他深邃的思维宫殿,那里有一个房间留给普罗修特,储存着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。


普罗修特握着布鲁日的门把手,却推开了那不勒斯的据点门,在他能够思考之前,他的脚就已经动起来,自然地走到侧边沙发上坐下,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,舒展地把手臂伸长、搭在沙发靠背上。医生建议别抽烟,多活几年,但管他呢?他给自己擦燃了烟,嘬着长长地吸进一口,绕过唇舌,烟雾顺进胸腔,从口鼻吐出来,喷到里苏特脸上。男人皱了皱眉头,挑起眼睛看向他。


租房时普罗修特一眼相中这间的客厅沙发,墨绿色,皮革质地,一张小的主座和两张长的侧座环绕中间黑色的茶几,里苏特知道他想要重演的情景,因此配合着,以一种纵容的忍耐,回应他无伤大雅的挑衅——其实是调情,铁皮人里兹不太懂这个。普罗修特哼笑起来,把第二口烟雾喷向空中。布鲁日很好,但没有好到让人愿意死在这里,里苏特用行动提醒他,除了一只眼睛、一条胳膊和一条腿,他还把更多东西丢在那不勒斯了,魂断那不勒斯听起来像个不伦不类的笑话,像一部电影,包含黑帮、爱情和死亡的烂俗三元素,但那确实是他的前半生。真残酷啊,里苏特,他半心半意地想,你知道我没法抵抗这个。


“你想好了吗?”里苏特问他。


“还没有。”他断然地说,想掐灭手里的烟,发现桌上没有烟灰缸。于是他凑过去,靠近队长的身体,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支烧了一半的烟,紧的、亲密的,保持着鼻尖即将相触的姿势,把烟头穿透里苏特的肩膀摁灭在沙发皮套上。他们一起扭头看着那个被烧黄的小点,视线相交之处,微弱的黑烟丝丝缕缕冒出来。


一周,再一周,普罗修特在油画和音乐的尝试中消磨了近一月的时间,里苏特再未问他是否想好。直到比利时的雨季即将到来,残肢开始隐隐作痛,似乎是毫无预兆地,他买了一张回意大利的机票,普通的二等座,靠机翼,只有里苏特知道这是他长久思虑的决定:一旦踏上意大利的土地,他等于暴露在乔巴拿的视线里,无论局势变好还是稳定走低,这都象征着布鲁日无人打扰的幻梦已经结束。


在飞机上,越接近目的地,里苏特的身影就越坚实,曾经幻觉里那种混合着里苏特、霍姆加上他自己的说话方式也逐渐被剔净,留下更简洁的命令语气,简直就像这片土地赋予了里苏特真实的生命,弄得普罗修特得环顾人群以确定普通人看不见他。


世界还是这个世界。普罗修特下飞机时这样想,和里苏特一起站在据点大门时也这样想:熟悉的摆设在应有的位置上等待他们,除了蒙上一层灰尘,一切都沉睡在他们出发追击护卫队、锁上门的那一刻。里苏特示意他从地上捡起一封金色的信,信封上趴着一只小小的瓢虫,蓝色、活的,在他拆信的动作中振翅飞走,聪明地往窗户的方向爬了出去。信纸的最前端,乔巴拿用流畅的花体钢笔字写着他的名字。


“你想好了吗?”里苏特问道。他的脸、手臂和胸膛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弹孔,血液细细地流下来,逐渐在地毯上汇成令人恐惧的一小滩,但他注视普罗修特的眼神并不痛苦,仍然严肃又温和。


普罗修特深吸了一口气。“我以为我创造你,”他说,“是为了给我指个方向,下命令,代替我思考之类的你他妈很擅长也乐意做的事情,但不是,对不对?你只肯给我所谓的建议。那么从这个方向,我创造你,为了让你血淋淋地叫醒我——逼我说出口——接下来只有我自己了,一个人,虽然劫后余生等于活第二次,我却像从没活过那样。我想见你,但你已经死了,再也看不到了,没法回来了,我创造你为了让我接受这个,对吧,里苏特?”


他答对了,因为里苏特在他面前露出了微笑,这个男人几年都不见得笑一次,脸颊肌肉僵硬,看起来还有点吓人,而普罗修特发现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。在那不勒斯的阳光和灰尘中间,里苏特的身影变得苍白、单薄,就在他的面前逐渐消失,他茫然地去握里苏特的手,那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,寒意温柔地穿透了他。


哦,我刚刚杀掉了我的幻想朋友。里苏特消失后他试探着喊了两声,男人没有再出现,他闭上眼睛,死去的人也不在他的脑子里。欢迎重回现实世界。


如同刚从茧里钻出来一样,他湿漉漉地意识到,布鲁日的三个月他其实处于一种习惯性的延续当中,爽朗的性格,那些爱,诸如此类的东西,在里苏特身边,他保留它们的延续就像从未经历失去那样,他至少摆脱了这个。他承认了自己的失去。做回老本行不太难,住在那不勒斯扫墓方便,他也可以成为这个城市沉默的一部分,等待死亡终于造访自己的那个瞬间。


一次血淋淋的重生,里苏特擅长的。心理医生会认同他在好起来,但被逼迫着袒露心迹后,他只想好好地闷头睡一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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