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alnut

[眼桃]仲夏夜语

521眼桃贺文。



“那里,应该生长芸香。”

我这么对桃乐丝说,指着亭外一小片空荡的土地,芸香丛状的幼苗当即将土块崩裂,片刻后浓烈的金黄色香气包裹了仲夏的花园。我携他坐在凉亭中,油绿藤蔓缠绕着攀缘而上,勾勒出四根纯白罗马石柱柔美的曲线,蔷薇粉白的圆形花快速地舒展瓣蕊,便于我们目睹它生命的全程。玫瑰在远处铺承红毯,鸢尾安静地摇曳在池水边,绿色的洋桔梗把自己开成了一捧捧花。椋鸟光彩的身影已经歇下,它们垂头巢中不发一声;猫头鹰在暮色中展翅,夜莺也逐渐活跃起来,三五只用短促的单颤音发出音阶般的爬升效果,中间又穿插着悠长甜蜜的对唱。

他说:“您倒是来这里成为造物主了。”这句话听来是讽刺的,但从他口中说出时更近于怜悯,虽然往日这两种态度都绝无可能出现于他身。他的右手与我的左手交握在一起,袖口长且繁复的蕾丝花边蹭得我手腕微痒,在这里我允许他平淡地长久地注视着我,做任何他想做的,让黄昏的凉风冰镇那些疯狂的景仰与崇拜。

“你是指责我逃避痛苦吗,乐丝?”我有些悲伤地问他,“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生活没能消磨你的热情,难道万籁俱寂的夜晚你不曾暗自啜泣?我们从未被人理解,人民唾弃我们,他们短浅的目光看不见牺牲的意义,视当下的一秒重于未来的十年。”

“我绝不会指责您。”他轻轻地摇头。

“更何况,乐丝——”我继续说,斟酌着词句,将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跳入脑海、扰乱思绪的疑问吞吐道出,“我们付出的一切,究竟能否抵消人类的罪孽,将世界洗涤?我们会得救吗,凭着天上的眼睛,古国的先贤,祂会认可我们的做法,还是判我们滥杀的罪?”

“所以您把自己藏在这里。您不愿交出您的命运,就创造一个能亲手控制的小世界,一个仲夏的花园。”他突然皱起眉头,摇头推翻了之前的论断,“不,不是这样,这不足以迫使您躲藏,一定有比它更沉重的怀疑。您在怀疑您自己——还是?”他圈起食指与拇指,比出一只细长的眼睛。

我无法承受他的目光了。他祖母绿的双眼与手指圈出的天上之眼一同凝视着我,质问我的动机。我不禁想起一次战斗后,对方那位用蓝色帽子遮着眼睛的男人从我身边走过,他并不看向我,却说,“你以为你是为了光明而战?这不过是利己主义罢了”。当时我嘲笑他的愚昧,然而怀疑的种子早已生根,这如何不让我惊惶?纵使我知道正常人都不可能百分之百虔诚于信仰,我总也希望自己是无私欲的——如果祂是真的,请宽恕我一时的动摇,告诉我:天上真的有眼睛在看吗,或者这又只是我的妄想之一?

桃乐丝不再说话了。在我保持沉默时,他往往也是沉默的;但他松开了那只令人不安的眼睛,转而将我们交握的双手放上桌面,侧过脸来狡黠地冲我微笑着,眼里又带着一点沉寂的哀伤。他明明不是什么哲学家,更算不上圣徒,却莫名叫人觉得这是一副智慧者们共通的面孔。施洗者约翰第一次在约旦河边见到少年基督时,他脸上呈现的或许也是类似的神情。

我不由地问他,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?难道你又借用了蓝十字的机器进入我的意识,并叫他知道了光明之眼的首领是个无能的懦夫?”

“不是的,我敬爱的眼大人。”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神性的光辉骤然从他的展颜中褪去,他现在又与我记忆中的艺术家桃乐丝无异了,“是您邀请我到这里来的。是您将门锁打开,允许我共享您的痛苦与悲伤。很遗憾我无法宽慰您。”他说着,从雕花的白铁皮椅子上走下来,将空闲的那只手附上我的脸颊,“我只知道一个真理,那就是人永远无法摆脱他的疑惑,就像永远不可能放下他的责任那样。这就像演奏《沃尔塔瓦河》的长笛与单簧管,当它们交融在一起时,才能带给人极乐的体验。”

我抓住了他的手腕,而他接着说下去,“没有人能与您走同一条道路。这必然是艰辛的,但您也必要继续下去,直到我们能够看清对错,不至于懊悔和不安。”他亲吻了我的头顶,极轻地呓语道,“而我永远与您站在一起。”

离开花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。我让银烛台燃起光芒,一人擎着一盏顺小路向外走,浸润在夜色中的花香鸟语时刻伴随着我们。“这里真美,对吧?我没想到您更中意这样的。”他笑着打趣道,扯了扯身上双排扣的黑色长礼服,又抬起手借着烛光欣赏深绿的宝石袖口,祖母绿或者绿松石,我估计。“这真好。”他满足地说,“我只在古典油画中美人儿的手指上看到过这样大颗的珠宝呢。”

“要不要留在这里?”为他的轻松所感染,我也开起了玩笑。他不赞同地“唔”了两声,转过身来,立誓一般地对我说,“我们会在现实当中建起同样华美的花园,让四季都有花依次开放。”

于是我们相视而笑,携手向充斥着失望、怀疑、嘲讽、对立、欺骗、隐瞒、背叛的世界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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